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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守礼:彭桓武先生与云南大学

2007-5-29 09:17:32
来源:科学网/彭守礼




1993年春云南大学建校70周年之际,彭桓武先生曾填《如梦令》词祝贺,词曰:

三七,四八年度,执教两番来去。

战乱认家乡,胜利屡曾回顾。

多祜,多祜,母校育才功著。

彭先生在这首词中简洁地勾勒了从抗战初期和抗战胜利之后他两次在云南大学任教的难忘岁月,高度慨恬了他与云南大学的深情厚谊。‘

1937年日寇进一步扩大侵华战争,华北危急,国难在即,清华更无平静。6月,年青的彭桓武离开北平,只身沿津浦线南下,登泰山以避战乱。七月在山东泰安境内闻知发生“七七事变”,心悸茫然。一位東北人南行,身向何处?先生想起曾经在清华当过数学系主任的熊庆来先生新任云南大学校长,遂鸿雁投书,寻觅前程,问熊先生可否投身云大教书?熊先生当即复函,邀请彭先生前来东陆执教。彭先生在上海姐姐家接到熊先生来信,喜悦有加,于8月海陆兼程经越南赴昆明到任。熊、彭两位先师的親密交臂,孕育了云南大学与彭桓武先生往后这段揮之不去、懈逅难忘的历史。彭先生之深念云大的情怀不止有他和熊校长在清华的师学渊源。更为感人的是,二位先辈导师之间崇高的友谊,白璧无瑕,光彩照人。记得友人刘寄星告我,熊先生塑像在中国科学院数学所落成后,年届八十高龄的彭先生曾约他陪同前去膽拜,向塑像三鞠躬,以表达对恩师的崇敬。后来同样令人难忘情景也重现在彭先生拜望云南大学熊庆来故居的纪念銅像前。两位开创中国数学和理论物理之业先辈导师的难忘友谊,正是我辈后学者们的楷模榜样。

彭桓武先生1937年9月在云南大学理化系执教,他教学勤奋,深受同学,老师们的爱戴。在教授普通物理中,他与由北师大毕业早来云大的顾建中教授友情甚笃,经常切磋普物教学中的问题。他们一起筹备力、热、光学等的物理实验室,有时常常奋力直到深夜。此时两友结伴去昆明(文明新街)正义路,用少许甜点恢复疲劳,再回实验室将实验筹备完成,时已东方晓白,为第二天学生的课程作好了准备。 先辈们的忘我精神,在现今的校园仍是照人的榜样。

1938年清华吴有训先生前来昆明筹办西南联大迁云南事宜,告诉彭先生有一个“中英庚款”留学机会,先生报考时值秋月,以优异成绩被录取为唯一理论物理留学生。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英伦。他在爱丁堡投师著名理论物理学家马克思.玻恩,两年后不负众望,以固体理论专业论文获取哲学博士。1941年在玻恩的力荐下前往由波动力学创始人薛丁谔领导的爱尔兰都柏林高等研究所做博士后,用量子阻尼理论与海特勒,海密尔顿合作,创立名扬国际的HHP介子理论。在这段时间内,他穿梭于爱丁堡和都柏林两地,交织于国际蜚声的波恩,薛丁谔及海特勒等物理学界大师之中,学术讨论、研究、学習、相互启迪。理论修养和研究贡献渐达9年间的高峰。

1946年夏彭先生赴剑桥大学出席二战后首次国际基本粒子会议。会后虽收到南京中央研究院和清华大学的聘书,但先生珍惜人生危难时熊先生与他结成的宝贵情谊,‘记得微时人,相惜恋故枝’,又致书熊师,欲来云南大学实践自己“回归祖国不需要理由”的名言。熊校长当即回信,并寄来路费并嘱他以云南大学教授身份出席在布鲁塞尔召开的大学教授会议。1947年底,先生离英伦,踏归途,经香港,转上海,回到阔别9年的祖国。谦辞南京中央研究院和清华大学的邀请后,先生于1948年2月逕直由沪赴昆二次来云南大学任教。熊庆来校长举行了隆重热情的欢迎会。除物理系全体师生外,熊校长亲率数学系的教授们出席,在当时由云大委管(数学讲师白世俊负责)的凤凰山天文台隆重欢聚整天。彭先生此次执教担任物理系教授,开设“物性论”、“高等电磁论” 两门课程,另外主持了一个老师们关于量子力学的讨论班。据听過彭先生主讲量子力学的前辈老师回忆,他的讲解语言简明、概念深入、表述清晰、逻辑严谨。彭先生在量子力学的内容上插入了当时先进的辐射量子场初步,这是先生与海特勒合作研究介子场辐射的结晶。我至今还保留着先师杨桂宫教授听先生讲课后讲授理论物理的珍贵的草纸本讲义,其中包含着彭先生与海特勒合作研究的辐射量子场的多粒子理论。彭先生的努力,为边陲大学的物理理论教学和研究,打下了深厚的基础。同年先生当选爱尔兰科学院院士(中美建交后才收到通知)。

1948年的昆明发生了“7.15”争民主、反内战的学生运动,炽热如潮。国民党大批特警进入云大,中断正常教学秩序,镇压学生运动。特警逮捕东宿舍(贡院)学生,围困数百学生于会泽院顶楼,而物理系恰在一楼,大批仪器设备被特警破坏。这些情况就发生在彭先生身边,使先生悲愤不已。先生此时感到学校已成为旋涡中心,今后必有许多不测事件发生,云大也无平静。1949年4月南京解放,先生毅然决定北上北平解放区。物理系内多位同仁,张其浚,杨桂宫、顾建中、唐懋荧、李德修, 王光诚,黄炎等先生在泽清堂组织了小型欢送会,依依不舍欢送彭先生。“友情不断滇池水,依依惜别话短长”。先生身将离昆,心仍卷恋着云大的师生,除开和老朋友,同事互道珍重外,就在离昆的前一天还约了一位优秀学生去文林街小酌。先生亲切叮嘱和勉励学生“毕业后牢记坚守固体物理专业”,以渡过当时毕业即失业的难关,眷顾学生之情溢于言表。就是这位学生李德修先生,后来与杨桂宫系主任一道创立了云南大学第一个物理专业—金属物理,为云大保留了人才。当年5月初彭先生再绕道香港回到北平母校清华执教,完成了一个从南到北的轮回。这是先生人生的一个新起点,为投身中国原子能事业发展准备了条件。 1955年先生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胜利屡曾回顾”,每念云海未能忘。1957年隆冬先生带领中国代表团前往印度参加亚洲第一座原子反应堆建成庆典,会后先生专程取道昆明访问云南大学,看望老友杨、顾,唐诸位同事和先生,互问寒暖,这是先生1948年离别云大后的笫一次回顾,畅叙8年阔别深情。

1980年,神州走出了文化革命的动荡阴影,科学春天来临,中国物理学界在广州召开国际基本粒子会议。先生在参加会议后,抽空再度取道昆明访问云南大学。那时离我国原子弹、氢弹爆炸成功已经十多年了,胜利重又回顾。这次访问时他的挚友杨桂宫先生已是云大付校长,看到云大物理系的迅速成长,先生感到了由衷的喜悦。

时光飞逝再过七年,1987年4月彭先生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但“梦绕边城月,心系故园楼”。先生不辞长途劳顿,从北京乘火车来昆明,笫三次回访云大。一来到云大,他就住入老朋友顾建中家中,先生说“这样比住宾馆更自由自在,更像在自家一样,老友们思绪可以自由飞翔,重温在四十多年深夜共同挑灯筹备物理实验的金色年华。”,两位古稀老人真的一起去正义路怀旧,但滄海桑田,早已人是物非。他们边走边讨论物理问题,回忆几十年前亲密合作的往事。先生每次访问,必做学术报告,这是他的一条学人定则。杨桂宫副校长主持了彭先生的学术报告,题目为《变质量振子的正则量子化》。这个题目对那时的我极为新鮮,富有吸引力,感到以往未曾思考过这样的问题。报告的结论十分新颖,经过特殊正则变换,归结为与量子阻力有关的问题。这个报告,充分体现了彭先生治学锲而不舍的精神。若注意到在先生1943发表的HHP理论,其中难点就是量子阻尼项,这是一般哈密顿系统难以处理的。彭先生自如的处理这个问题,高超基本功令人赞美。在讨论会上我和赵树松等晚辈提出一些问题向先生请教,先生给以精辟解答,使我们获得了极大的收益。我们初识先生就是在这个学术报告的讨论会上。

先生每次回访云大,都会为云大的建设献计献策。此次回访,在欣喜之中,他挥笔为云南大学六十五周年纪念题写了“我爱云大”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倾注了先生对云大的无比热爱。“彩云之南是故乡,云南大学是家园”,先生怎么不心系故园情呢!在访问云大后,先生才专程为五姐扫墓,难得挥泪纪凋谢,深情怀念姐弟情。先生的五姐彭楚惠(法名道立师(掌管全寺佛灯))在昆明著名的筇竹禅寺圆寂多年、墓葬于该寺。先生的五姐与虔诚信佛的熊校长夫人,杨桂宫夫人的在佛事上友情深笃,她身前身后相继受到熊校长,杨先生的关怀和照料。这段往事,在三位科学家朋友的交往中增添了亲情的温暖。

1987年我认识彭先生之后, 每次去京开会或办事,例行都要去看望先生。1994年有关生物复杂性的香山会议后,以及邹承鲁和郝柏林两位院士在1995年彭桓武80华诞之际,为推动先生十多年前就倡导的理论物理与生命科学的结合,召开以《理论物理与生命科学》为题的香山会议。会议特邀黄祖洽院士就彭先生对我国科学的教育事业贡献作主题发言,表达对彭先生促进物理学与生命科学结合所作特殊贡献的感谢。云大方面,我和刘次全教授参加了这个庆祝会。会后我们专程去彭先生家中,邀请先生再来云南。先生欣然答应待健康状况达到最佳时机成行。1997年我和洪品杰副校长等去南开大学为在云大建设有先生传统的理论物理学科,与葛墨林院士商议申请省院省校合作事宜。返回北京,洪副校长与我再去邀请彭先生,那时彭先生不顾82高龄,兴致勃勃应允。由于考慮先生健康状况,此次由彭先生爱子彭征宇陪同。年迈很少乘坐飞机的彭先生在征宇的说服下,1999年9月以84岁高龄第四次南访昆明。洪品杰副校长与我及云大的老师们去机场迎接,先生表示只愿下榻云南大学。13日上午,彭先生与物理系教师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座谈,下午不顾疲劳,又向会聚一堂的物理系、生物系、化学系师生讲述了他的成长过程和治学经验。会后欣然题词,“祝云南大学再创辉煌”,“祝非线性中心人才辈出,永攀高峰”。

在南学楼物理系办公室与物理系教师进行的两个小时的座谈中,先生关心地询问物理系的建设,现状,与成长规模。他在座谈中一再强调,物理要与实际、实验结合、研究问题要有物理概念和直观图像。彭先生与47年前的助手唐懋荧先生会面,场面感人。唐先生是彭先生回国后培养第一位年青人,彭先生指导他用变分法以摩勒-罗森费德原子核位能为基础,研究氢、氦等原子结合能,着手探索核力,为我国原子能事业培养人才和组织人才